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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本《淳化閣帖》薛所蘊題跋原石
晁會元
《淳化閣帖》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書法叢帖。 北宋淳化年間,宋太宗收集了先秦至隋唐一千多年的法書墨跡,雙鉤描摹後,刻在石板或木板上,再拓印裝訂成冊。 《淳化閣帖》歷代都有翻刻,但宋代《淳化閣帖》原石早已佚失,後世翻刻的《淳化閣帖》刻石也不過三四種。 2000年我在北京拍場競得一套清初拓本《淳化閣帖》,上邊石花文字特徵與世間流傳的其他各種《淳化閣帖》不同,帖尾有跋:
淳化閣帖摹勒何止數家,或如虎賁之於中郎,徒貌似耳。 茲刻遒勁秀逸,神情逼肖,藏姿態於銀鉤鐵畫之中,蓋毫髮無遺憾矣。 餘見於衛源廢石間,納價購得之。 缺二十有九段,友人曹縣王君雪雙鉤鐫補,遂成完璧。 始於順治十七年庚子四月,迄次年辛丑六月。 河陽薛所蘊識於翕園之寶墨岩。
“衛源”即河南輝縣百泉。 衛水發源于輝縣蘇門山麓,史稱衛源。 這裡泉脈仰出者以百數,故名百泉。 明末清初,這裡先是戰亂,又有地震洪災,衛源名跡淪為廢墟。 薛所蘊在這裡得到《淳化閣帖》帖石,帶回故鄉孟縣後又補刻29塊,放置於私宅翕園之寶墨岩。
康熙楊賓《大瓢偶筆》記載:“順治十七年,薛所蘊得衛源閣帖石,乃補刻二十九段,上有銀錠扣,較肅府顧氏本俱勝。”這是孟州帖石的最早記錄。 乾隆《孟縣志》稱:“閣帖重刻諸石,以天干排序,凡為石一百二十四,其大小不一。”清黃叔璥《中州金石考》的記錄和薛所蘊跋文一致。 薛所蘊字子展,號行屋,河南孟縣緱村人,他與書法家王鐸為兒女親家。
有了這些發現後,我先後十多次到孟州,得知此套《淳化閣帖》還有部分原石流散於民間。 經過多方努力在薛氏故居翕園附近一農戶家見到一塊,部分字跡已經磨損不清。 其後孟州收藏協會又幫我找到該帖卷一“甲二”殘石一塊和卷三“丙八”石兩塊。 近代學術界公認世存《淳化閣帖》刻石僅有:蘭州明萬曆四十三年(1615)“肅王府遵訓閣本”、西安碑林藏清順治三年(1646)費甲鑄按肅府初拓本的摹刻本、江蘇溧陽縣甓橋鎮虞氏宗祠藏清初據《肅府本》的翻刻本,一般稱“肅府本”“關中本”“溧陽本”。 2006年,又發現杭州浙江圖書館藏《淳化閣帖》殘存帖石為南宋刻石。 《閣帖》刻石增至四種,被譽為帖學史上的重大發現。 而孟州發現的幾塊殘帖石,無疑是當今存世的第五種《淳化閣帖》原帖石,可謂意義重大。
這套《淳化閣帖》補刻後,乾隆四十三年因薛所蘊名列“貳臣”,翕園別墅充公。 道光年間建河陽試院時移出帖石,嵌於考院兩廡壁間。 1941年,侵華日寇佔領孟縣城,帖石散落民間作為砧石、洗衣石,吃飯台等,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。 後來原孟縣文化部門收集到29塊,現藏孟州市博物館。 2010年我到孟州市博物館比對這29塊原石,發現有2塊不是閣帖,其中1塊為《千字文》殘石,有“勒碑刻銘,蟠溪伊尹”句,另1塊為王鐸書札刻石。 餘27石與拓帖比對,實為厡刻26塊(有兩塊可合綴為一塊)。
那塊王鐸書札刻石,解讀原文後發現是已經失傳的《日涉園帖》的唯一原石。 《日涉園帖》是王鐸致薛所蘊的書牘,為王鐸女婿、薛所蘊次子薛崴生於康熙七年(1668)編輯,由幫助薛所蘊補刻《淳化閣帖》的刻工王雪所刻。 王雪字垂生,山東曹縣人。
另一塊序號卷一甲三石,左上角殘留地圖一片。 上部刻有“南衛汲縣各裡下人氏見在西圖”等字。 考證該石為明初汲縣大移民時,山西澤州下村人氏遷居汲縣居住的分佈圖殘碑。 中國國家博物館存有汲縣出土《澤州移民汲縣碑》拓片,記述了這次集體移民。 據此甲三石殘文可釋為“河南衛輝府汲縣各裡下村人氏見在西圖”。 該殘石證實了兩個問題:第一,汲縣與其東北的輝州毗鄰。 帖石中有利用當地明初殘碑刻成的。 而薛所蘊家居孟縣,北距百泉百里,則薛氏於順治年發現“衛源廢石”的記載可信。 第二,《汲縣澤州下村人氏分佈圖碑》和《移民碑》一樣,原碑晚於明代衛輝府的設置,則孟州《淳化閣帖》帖石鐫刻不早於明洪武二十四年。
細查這套《淳化閣帖》拓本,得到以下四個結論:
第一,前八卷為百泉刻本。
從書法和刻字風格看,卷一至卷八大部字劃清瘦,風格一致,每卷拓本石花明顯可見斷石痕跡,與原石損殘情況也很吻合。 如按原石計算,前八卷接近95塊,與薛跋所說的從衛源得到的《淳化閣帖》原石吻合。 將此前八卷與傳世其他《淳化閣帖》拓本如肅府本、杭州本、潘允亮藏本、泉州本等比對,都不相同,應是一個至今尚未發現的古本《淳化閣帖》的翻刻本。
第二,《伯遠帖》為百泉帖石年代下提供了新的信息。
百泉本卷二刻入王珣《伯遠帖》為他本《淳化閣帖》所無。 《伯遠帖》由北宋內府收藏,經明、清兩代董其昌、吳新宇、安岐等遞藏而入清內府。 《淳化閣帖》刻於淳化三年(998),早於《宣和書譜》成書122年,即淳化年間《伯遠帖》尚未進內府。 明萬曆年間董其昌發現此帖,萬曆二十四年(1596)由吳廷刻入《余清齋帖》。 一般認為《余清齋帖》是收入《伯遠帖》的最早刻帖。 對照《伯遠帖》墨本和《余清齋帖》所刻,發現差距很大。 說明百泉本《淳化閣帖》刻製時,《伯遠帖》墨跡還比較完整。 加之《余清齋帖》的鐫刻與百泉帖殘石的發現間隔64年,據此可以確認百泉本的年代雖不早於明洪武二十四年,但明顯早於萬曆二十四年的《余清齋帖》。
第三,薛補帖石藍本是“南宋紹興國子監本”。
薛所蘊所購百泉刻石多殘缺,而第九、十兩卷及五、八兩卷的少部分,帖石完整,字劃較粗,有線刻銀錠紋,和前八捲風格迥異。 有大量銀錠紋的《淳化閣帖》現知有潘允諒藏本,潘祖純藏本兩個系統。 潘祖純本《宋拓淳化閣帖》,有銀錠紋7處,而薛補29石即有線刻銀錠紋17處,差距較大。 但和一卷(卷九)藏上海博物館,九卷藏美國弗利爾美術館的潘允諒藏《淳化閣帖》風格吻合。 薛補有銀錠紋17處,其中卷九9處,兩帖全同。 薛補卷十有5處而潘本為7處,其所少2處因有百泉殘石在而未補刻。 兩帖銀錠紋雖有影刻和線刻的不同,但位置、大小、形狀高度吻合,文字完全一致,乃薛補刻帖之母本。
第四,糾正了文獻中的錯誤。
其一《故宮博物院院刊》馬子云《談校故宮藏宋拓淳化、絳帖、大觀三帖》雲:“清初薛氏刻的淳化閣帖,每開較窄,銀錠也小,故一般稱此為"小銀錠本",所見皆為清初拓。以前不知此帖為何人所刻,這次校對時,根據宮內原記錄定為河陽薛乃蘊刻本。”是誤讀帖尾草書署名,“所”釋作“乃”。
其二楊守敬《書學邇言》雲:“宋之淳化閣帖,明代刻本甚多,又有王覺斯本,易為長折,亦不精”。 考王鐸從未刻過《淳化閣帖》,楊守敬所謂“王覺斯本”,“易為長折”實指用石較大的百泉本閣帖。
其三《故宮博物院院刊》刊載:“(《淳化閣帖》)第三卷的晉謝莊書,其標題初拓完好,晚拓"晉"字左、"謝"字中稍損;第六卷末尾篆書"吉"字中缺一豎筆它本均無。尾跋中"寶墨岩""寶"字不損本為清初本。”筆者對照原帖原石,發現尾跋中“寶墨岩”的寶字原石至今沒損,應是墨字不損本為清初本;第六卷末尾篆書是“年”字中多一豎筆。
(作者為洛陽師範學院河洛文化國際研究中心教授)
來源:光明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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